【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想想看，韩国的平均关税是我们的四倍！而我们却在军事和其他方面向韩国提供了如此多的帮助。”
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的首次国会联席会议演讲中，再次向韩国发难。其实早在泽连斯基和特朗普谈崩之后，韩国就赶忙送上投名状，表示将优先考虑为美国生产军舰、油轮和破冰船，只希望别加关税。显然特朗普对此并不满意，还要对韩国施展“交易的艺术”。
说来奇怪，受乌克兰影响最大的亚洲国家，可能是遥远的、与乌克兰联系原本非常薄弱的朝鲜和韩国。朝鲜对俄罗斯的重注加码收到了巨大的成功，即将兑现最大一笔回报。韩国由于国内政治大戏到了最后一幕的前夜，外界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韩国的政治议程上，忽略了其他方面的影响。
韩国军工企业机会来了？
其实在这期间，韩国政府的“自动驾驶”状态逐渐走上轨道，此前韩国在乌克兰事态上，紧密追随美国，扩大军火出口的效果进一步显现。2月19日，韩国政府通过高级外交官吹风，半正式地回应了乌军捕获的朝鲜战俘的投诚意愿。韩国官员称朝军在宪法上属于韩国公民，接纳战俘符合国际法上有关送还战俘时尊重其个人意愿的规定和惯例，且将战俘送至有违其意愿并可能遭遇迫害之处是不当之举。
2月26日，韩国政府在“探测气球”收到的外界反应可以接受的情况下，正式进行了官方表态：韩国外交部长官赵兑烈就被乌军俘获的2名朝鲜士兵表示，两名战俘尚未明确投韩意愿，若他们明确表示愿意投韩，政府理应根据《宪法》有关规定予以接纳，并采取必要措施。
这两名朝鲜士兵在俄罗斯西部的库尔斯克地区被乌军俘获，其中一名士兵李某在韩国《朝鲜日报》19日刊载的专访中表示，“我八成是下定决心投韩了，我愿先申请难民资格前往大韩民国。”目前两人正接受乌克兰国防部情报总局的审讯。
在朝鲜“敌国论”成熟，朝鲜国内政治议程临近，金正恩公开表示将2025年作为朝鲜军队“训练之年”的情况下，韩国的这一行动，做法谨慎，态度大胆，估计背后已经与各个相关方做了相当的工作。而且遣返战俘一般是停战后才会处理的问题，而且韩国的先知先觉，可能也是美国授意下，对各方反应的试探。
韩联社转载的当地时间1月11日，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在社交网站X（原推特）个人账号上传的朝军俘虏照片。泽连斯基X账号截图
对于韩国来说，美俄在无法吃掉对方的情况下，合谋瓜分乌克兰，短期内是一件好事。根据韩国《朝鲜日报》等媒体的测算，得益于俄乌冲突，2024年韩国武器出口额应超过200亿美元，有望跃居全球第四。2022年只有4个国家进口韩国武器，2023年迅速上升至12个。
而且根据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去年年底的统计报告，韩国2024年有四家军工企业销售额跻身全球百强，总销售额增幅排名全球第二，分别是韩华集团、韩国航空宇宙产业公司（KAI）、LIG NEX1、现代罗特姆，四家企业销售额共计110亿美元，同比增加39%。
2025年，韩国显然想让自己“民主军火库”带来的“大国威望”更上一层楼。韩国防卫事业厅2月24日发布新闻，称厅长昔锺健于2月17日至21日访问阿联酋和埃及，推销韩产武器。
昔锺健（左）拜会穆罕默德·本·穆巴拉克·本·法迪勒·阿勒马兹鲁伊（右）韩国防卫事业厅
虽然俄乌停战可能会使军火需求出现下降，但韩国武器的品牌效应已经形成，而且掏空家底的欧洲各国也必须尽快“补货”，加上韩国目前并没有急迫的军事行动压力，2025年韩国军火出口很可能再创新高。
而且韩俄关系本来不错，韩国的流行文化、廉价汽车、轻工业制品、留学服务一直在俄罗斯和中亚各国有相当的市场。这也导致虽然韩国是乌克兰的“间接盟友”，但俄罗斯一直没有与韩国翻脸。直到今天俄罗斯外交官员都不断向韩国强调，“朝俄条约和朝鲜的派兵不会恶化韩国的安全”。他们还发出信号称，“尽管韩国间接向乌克兰支援了50万发炮弹，但由于没有直接提供杀伤性武器，俄韩关系仍可维持”。
可以想见，一旦俄乌正式停战，俄罗斯对解除制裁、恢复经济的需求将更为迫切，地位较为中性，原本因从属于美国阵营而被迫撤出俄罗斯的韩国企业将再次成为“香饽饽”。例如韩国现代圣彼得堡工厂建成时，普京曾亲自揭幕。撤出时，也有“两年内可回购”附加条件。这“一文一武”两个要素，是韩国提升国际话语权的重要支撑。
至于韩国的“新大国”地位含金量几何，有一个重要的观察节点。5月9日是俄罗斯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莫斯科将举行大规模的阅兵活动。上个月普京与特朗普通话时也向其发出了访问莫斯科的邀请。特别是克里姆林宫方面暗示，特朗普的访问日程可能与5月9日胜利日阅兵式相吻合。特朗普与普京通话后，在社交媒体“Truth Social”上发文强调，“我们回顾了我们国家的伟大历史，以及我们(美国和俄罗斯)在二战中成功并肩作战的事实”。特朗普这一少见的暧昧表态，可能是交易正在进行的信号。
另一方面，俄罗斯已宣布朝鲜军队将参加此次阅兵式，也已向朝鲜国务委员长金正恩发出了访问莫斯科的邀请。5月9日，作为同为反法西斯战争战胜国的韩国，到底是否参与、以什么形式参与，将是其在“后俄乌战争”时代新世界秩序中，地位和话语权的第一次展示。
作为欧洲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的强国，乌克兰仅仅几年之内就从“民主的前线”变成了“低垂的果实”，第一时间被美俄瓜分，其命运还是应该会让韩国的有识之士有所警醒。毕竟如果看军事冲突的潜在压力，韩国的处境要比乌克兰危险的多，而如果再考虑到韩国的资源和价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不是危言耸听。
军事方面，在尹锡悦上台后，恢复、新办多项联合军演，韩军进行了多项扩军，演习中美国为主导的同盟体系更加深入，例如海上军演中，将美韩指挥官安排在同一艘舰艇上，协同指挥参演部队。拜登政府还在韩国部署大量战略资产，三十几年没有光临过朝鲜半岛的美军核潜艇几次在釜山港浮上水面。
乌克兰局势变化，背后是特朗普政府的“特氏孤立主义”和美国共和民主两党政治斗争的共同作用，也是美国靠武装侵略维持国家机器运转和通胀转移的机制颓势渐显之后，必然的战略性收缩。尹锡悦停职后，为了保证韩国不出现新的安全危机，韩军和驻韩美军都进行了包括演习、视察非军事区等在内的多轮宣示，相关各方也都比较克制。但此前积累的武装冲突压力如同压实的弹簧，仍然需要合理释放。
韩国联合参谋本部（联参）议长金明秀（右三）与驻韩美军司令部司令（兼任韩美联军司令和联合国军司令）泽维尔·布伦森（左四）一道访问板门店共同警备区（JSA）韩国联合参谋本部
让韩国产业界害怕的美国关税
产经方面，韩国则因为过度开放的金融体制，与美国深度绑定的高科技产业结构，早就押注美国、追随美国的财阀集团，导致“小儿怀金过闹市”，很可能成为美国最易盘剥的目标。
一是借助最近韩国极右势力捏造、鼓动出来的反华风潮，韩国国内大肆排斥中国人工智能(AI)初创企业DeepSeek，其中很明显有美国利益相关方的影子。
从2月15日下午6时起，DeepSeek应用在韩国的服务暂停，待其根据《个人信息保护法》进行完善后再将重启服务。谷歌、苹果等在韩国国内的所有应用商店内均无法新下载DeepSeek APP，此前已下载的用户以及PC用户可以继续正常使用服务。DeepSeek方面称会根据韩国国内法律修改服务，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此前的2月4日，韩国科学技术信息通信部和保健福利部等政府部门，以及Kakao等企业就已经下达了切断DeepSeek连接的“禁令”。
韩国本来在半导体行业，尤其是芯片制造方面有一定的领先地位，尤其在美国星际之门计划胎死腹中，先进AI开发遇到重大挫折的情况下，本来应该可以在AI时代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现在必须在美国阵营内“共同退步”，未必符合韩国的利益，也不一定出于韩国的意愿。
白色柱状图代表半导体产量，蓝色线性图代表发货量，黄色线性图代表库存
而且这种趋势一旦蔓延，韩国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领先地位可能也要保不住了。美国总统特朗普当地时间2月18日表示，将对半导体和医药品征收25%甚至更高的关税，今后还将分阶段提高。韩国2024年对美芯片出口占整体芯片出口额的7.5%，低于中国大陆（32.8%）、香港（18.4%）、中国台湾（15.2%）和越南（12.7%），韩产芯片没有替代品。以2024年计，芯片是韩国对美出口额排名第三的品目，全年出口额达106亿美元。
为了对冲这一措施，韩国2月27日通过《税收特例限制法》修正案，将半导体企业设备投资的税额抵免率大幅提高，大型企业和中坚企业抵免率将由原先的15%增至20%，中小企业抵免率则由25%增至30%。新兴、原始技术及国家战略技术的研究开发（Ramp;D）税额抵免政策延长至2029年底、半导体研发税额抵免延长至2031年底、国家战略技术商业化设施综合投资税额抵免延长至2029年底的法案也获得国会通过。
这一法案的迅速通过，折射了韩国各界对前途的焦虑。此前为应对美国贸易战带来的“误伤”，同时也是响应“友岸外包”、“制造业回归美国”等政策，韩国企业在“胡萝卜加大棒”的威逼利诱下，纷纷赴美建厂。但三星电子德克萨斯的泰勒晶圆代工厂，SK海力士的印第安纳封装工厂都遇到了劳动力质量、生产线设计、良品率、订单等全方位的重大问题，建设预算严重超支同时，还要面对《芯片和科学法案》被废除，补贴落空甚至被追回的风险。如今关税大棒再次落下，更加进退两难。
而且这还没考虑到韩国的技术优势已经所剩无几，韩国科技评估与规划研究院（KISTEP）2月23日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韩国绝大多数的半导体技术已经被中国赶超。研究院针对39名国内专家实施问卷调查的结果显示，截至去年，韩国所有半导体领域的基础力量均落后于中国。
韩联社相关报道截图
若将技术最先进国家的水平设为100%，韩国在高集成度、低阻抗存储芯片技术领域就为90.9%，低于中国（94.1%）位居第二；在高性能、低功耗的人工智能芯片领域，韩国（84.1%）仍不及中国（88.3%）。在功率半导体方面，韩国为67.5%，中国高达79.8%；新一代高性能传感技术方面，韩中两国分别为81.3%和83.9%；半导体先进封装技术方面，两国均为74.2%。
站在商业化的角度来看，韩国仅在高集成度、低阻抗存储芯片和先进封装技术方面领先于中国。值得关注的是，参与此次调查的专家曾在2022年时认为韩国在高集成度、低阻抗存储芯片、先进封装、新一代高性能传感技术等方面均领先中国，但仅两年就改变了看法。报告还指出，韩国虽在制造工艺和量产方面领先中国，但在基础技术和设计领域已经落后。
不仅是芯片领域，韩国银行2月19日发布《主力产业监测报告》，提示韩国所有主力行业前景均不乐观。
报告提到，“第一季度中,随着通用半导体需求不振、基底效果等，预计半导体整体的出口增加趋势将放缓，随着特朗普第二届政府上台,围绕半导体产业的高政策不确定性将持续一段时间，预计（韩国）国内半导体产业增长的下行风险将扩大。从DRAM的情况来看，中国存储器半导体企业的低价攻势带来的影响波及到高性能DRAM，所有规格的价格下降趋势都扩大了。”
韩国银行对韩国汽车行业的看法也同样悲观，内需方面,由于去年不振带来的基底效果和临时下调个别消费税等措施，将呈现缓慢的恢复趋势。而由于欧洲销售不振和应对美国保护主义政策加强的当地生产扩大等，出口也将减少。
陷入严重萧条的石油化学预计将迎来最糟糕的一年。报告表示，“受全球制造业景气改善延迟和供应过剩等影响，国内外石油化学产品需求将不振，从中长期来看，负面条件持续，预计国内主要企业的业况改善并不容易。”
至于钢铁、显示器、充电电池等韩国本来的主要产业，也都被韩国银行列为“不振”。唯一可能有亮点的支柱产业，是已经在市场份额方面，与中国出现数量级差距的造船。其中最大的利好，是美国正在酝酿一份将商船和军舰交给同盟国负责建造和修理的法案，如果通过，预计韩国造船企业受益最大。在制造业回流本土无望之后，退而求其次寻求与盟国建立产业分工体系，可能也是美国正在适应新秩序的一个信号。
位于韩国庆尚南道巨济市的一家大型造船厂韩联社
在这种情况下，最让韩国难受的无疑是特朗普政府正逐步实现承诺，无差别地征收针对钢铁、铝、汽车、半导体、医药品等25%的关税。据IBK企业银行经济研究所的报告，关税将导致韩国对美国的半导体出口增加1.01%,汽车和医药品将分别减少18.59%和7.37%。
而钢铁行业方面韩国的形势将更为被动，因为美国政府事先没有与韩国政府进行任何讨论，韩国对美国出口钢铁产品的免关税配额(每年263万吨)是会减少还是会取消没有定论。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正安排派员往美国寻求正式的解释，并向美国新政府说明韩国的非关税壁垒相关情况。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2017~2021年)时，韩国钢铁业也曾面临大危机。当时，美国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威胁要对进口钢铁征收25%的关税。不过，经过谈判，韩国赢得了免关税配额(前三年平均出口量的70%，即每年263万吨的由来)，但对美国的钢铁产品出口量却在一年内暴跌24.2%(从330万吨降至250万吨)。
以第一任期的经验，和特朗普的一贯作风，韩国政府与美国协商的“诚意”，很可能是韩国的汽车、电池和半导体公司在美国扩大生产规模，并使用进口的韩国钢铁制品。就是不知道随着形势变化，美国的对韩国的要求是否会止步于此。如果韩国产业界、政治界一定要在没有硝烟的商战中，将中国企业视为对手甚至是敌人，那一旦露出败相，可能也会被背后的美国吃干抹净。